探花巷
什么东西无头无尾?我说是江南的巷子。或许巷口就是巷子的头,但是巷外有无穷无尽的外在,所以不能算是头。至于巷尾,就是巷口。
2005年,春雪,一小场赶着一小场,夜色中悬浮着白色的“泡沫”粒子。
老人若是还活着,祖屋屋檐下蹲着的他想来又是那双眉紧锁一脸皱纹的样子,春雪伤万物,一亩三分的田埂,寄托着一家生计沉重的伤感。
在光滑柔润的胴体上做着“俯卧撑”的时候,耳畔是一声一声消魂蚀骨的呻吟,明西城却想起了死去了多久的老人。那个蹲在灰白的墙前,伴着灰黑的狗、灰黑的猫、灰黑的两只鸭子的灰黑的老人,已经浓缩为一张灰黄的照片于某本不知搁在哪的影集,是在某年的新春佳节,辞了旧岁却未迎来新年的炮仗声。床上的女子发出了“啊”的一声,不轻不重,确实极动情。明西城习惯性地加快了“俯卧撑”的频率,喉结滚动部位,时不时地象征性地发出略带沙哑的“啊,啊”声。
过完老人的“七七”,明孝堂解下头上的白带,深深的舒了口气,因为多日劳丧事,双眼布满了血丝,瘦削的脸颊显憔悴。
这个男人生命中
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至亲的人只剩下他的儿子明西城了。
转头看着仍跪在一边的儿子,眼泪时不时涌出眼眶。已经过了四十九天了,明西城悲伤至极的表现超过了明孝堂的估计,这个孩子在他母亲死的时候都没有这般悲伤,而对于隔了一代的老人却有这般厚的情。看着灵堂上老人的画像,有微微的笑意,这一个晚上,白布悠悠烛火幽幽的灵堂氛围包裹着明孝堂,也包裹着明西城。
中年人终究是累了,鼻翼一张一敛,发出不轻不重的鼾息。明西城侧了个身,背对着明孝堂,睁开了眼睛,双瞳如墨 想起老人和自己蹲在墙根晒太阳的场景,老人吧嗒着烟杆:“娃是该在外面荡啊,世面广,年纪一大把的,身子半截在黄土里,活在哪死
北京白癜风的最好医院在哪,就别现眼了。城子你可要好好学习啊,别学爷爷没出息。”说完咧嘴一笑。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皱纹如树根般纠缠,即使笑的时候,也分不清是忧愁还是欢乐。
难道人生的结局只能是这样吗?似乎只能是这样,那么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如墨的双瞳溢出泪珠。
脑海中老人的几句话及那张笑脸,反反复复地纠缠以致于终于昏昏沉沉。明西城紧咬着牙关,加快了腰部运动的频率,伴着女人的欢愉的声音,一具躯体从另一具躯体上翻了下来……
序幕在拉开窗帘时同时拉开了,似乎想把隔巷房屋屋顶上班驳的雪迹永远地定格在记忆中。雪后的阳光总是艳得很,惨白惨白的,斜斜地泼洒在床上。床上盖着一床纯白的厚厚的鸭绒被,明西城半侧着脸,脸颊饱满,鼻梁不高,嘴唇薄薄的抿着。右手支着赤裸的上半身,左手缓慢地拉开窗帘,双眼眯着,看着残雪摇曳着明媚的日光,挠了挠蓬乱的头发,躺了下来,左手顺势搁在了后脑勺,裸露在空气的寒冷中,右手放回到温暖的被窝中,露出旁边一团更为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部分脸,只见得一小块雪白的腮帮和微启的小嘴,色如桃瓣。
东墙上的“猫头鹰”突然“当”了一声,声音甚是洪亮,却未能惊醒熟睡中的女子。见得小嘴抿了抿,头下意识地又往被子里钻了些,便只能见一团乌发了。
“猫头鹰”似乎不满意女子的反应,圆睁着双眼,左右扫视着眼前的这个房间。贴着南墙窗户,摆着一张双人床。沿着西墙过来是张书桌,搁着一台台式电脑,旁边堆着头高的书堆,另有几本书闲散地或躺或趴着,几只笔是零星的点缀。再过来是一个老式的中间带落地镜的红漆衣柜,有几处漆已经剥落,镜面大概是因老化也颇显得模糊。再过来,紧靠北墙是一个小卫生间,一脸盆一镜子一马桶一喷头,洗澡的时候,整个卫生间便到处是水珠。北墙没有窗,如果不开灯,卫生间便黑得像一方棺材。沿东墙过来,猫头鹰看不到下面的陡陡的楼梯,通一楼和三楼,因为采光不足,往三楼的方向给人一种不好的感觉,似乎那就是时间的另一头,黑魆魆得让人有种恐慌感。木质的地板上,散堆着一些各门各类的高考冲刺和名师讲解,外加一张显然是蒙了些灰尘的地毯,两米见方,四周微有些上翻。
整个房间唯一的采光,就是南墙一米见方的移门窗,这个窗子还是一年前换上去的,以前是一块木板挡着的,要打开的时候,就用一根木棍支着,露出二十厘米左右的样子,好像是三年前,似乎还有粽娘或是菱娘自巷中经过,在薄雾清晓,挑着一担粽子或是菱角,“也香也软的糯米粽子哎”、“阿里个菱角哎” 明西城一个人住的时候,也会像汪航一样,支起窗子,只是动作慢了些,然后就静静地趴在窗口,或者静静地关上窗。
后来,那悠悠的叫卖声、那曼妙的身姿,慢慢地成了记忆,终于在一年前,新式的移门窗替代了老式的木板。
变化的本意都是好的,但也可能带来新的困惑。
尤其,在夏夜有雨的时候,“不速之客”总是那样急切地敲打着窗玻璃,给小屋带来天国的问候,这样的夜晚,看着闪电在乌黑的夜空中肆意地冲撞,耳畔彻夜响着它快意后的烈吼,无数的思绪几乎是要把脑瓜子撑裂。虽然在梦中,关乎某些人事的记忆重复时,是那样的真切,但只要一醒过来,就能把所有的东西忘得干干净净,自然就感觉不到痛苦了。
往往在这样的夜晚,明西城失眠了。
明西城侧了侧身,把左手也放进被窝,女子轻轻地“嗯”了一声,被子如波浪一般抖了一抖,又归于平静。
“猫头鹰”大概是无法忍受这房间的安静,或者是无意中瞅到镜中竟有一个模糊的“自己”,尾巴也一样地在那一摆一摆的,怒于对方这种无聊的模仿,“当当当……”洪亮的金属声一连十下,表示自己的不满。
明西城大概是明确了十下的意义,不知是从哪摸到了一件浅蓝色的内衣,就躺在被窝里,把它给套在了身上。
旁边的头发动了动,“这么早就起来了。”
明西城帮头发压压好被子,裸着下身下了床,“我去买点东西回来吃。你想吃什么。”同时抓到一条黑色的短裤。
“随便。”
意料中的答案,短裤刚好穿到膝盖处,又褪了下来,明西城皱着眉
甘露聚糖肽 副作用头把它扔到了两米外的毛毯上,人走到衣柜前,打开左边的门,蹲下来观察了一会,掏出一条方短裤,食指扣着裤腰拉了拉,感觉弹性还可以,便穿上了。
明西城在镜子前,拢了拢头发,一寸长的头发不需要如何打理,一米七五的身高,一张中性的脸,肤色稍微有些苍白。上身一件偏松的圆领白色羊毛衫,浅灰色的宽筒棉裤,一双不用鞋带的厚底灰色帆布休闲鞋。此时他努力地笑了笑,感觉还可以。
下了楼梯,到后面把自行车推了出来,这辆自行车已经被明西城拆得只剩下车架和两个轮胎了,没有刹车,没有挡泥板,本来是可以变速的,现在不变速了。明西城拍了拍车垫,压了压轮胎,穿过厨房就是客厅的地方,这里搁着一张方桌和四条板凳,打开门,阳光难得的照到门口,确切地讲在这里生活有几年了,但明西城却很少在门口这个位置照到阳光,所以一时间有点不习惯,眯着眼,抬头瞅了瞅太阳。
对面拐子陈阿三的书店,因为背光,不甚明堂,不过已经有几个人或蹲或站在看书了,这个瘸腿的老男人,看见明西城,不由露出一口黑黄色的牙齿,并点了一下头。瘦削的脸上眉是一条线,眼是一条线,加上额头的五、六条皱纹,眼角的数条细纹,是有那么些猥琐的意思。
明西城温习了一遍刚刚在镜子前的笑容,算是打招呼。跨上车,在一道阳光中,留下一个背影。
镜头还停留在原地,我们可以看到木门左上角的门牌号,探花巷38号
出了东巷口,往南,在老菜场的旧址,聚集了十来个卖油条大饼、豆浆豆腐花的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现在是放假,这里是他们的临时聚集地,一旦开学,他们就会私下里约定好,哪几个去小学门口,哪几个去中学门口,哪几个去职校门口,彼此不能坏了规矩。这种约定虽然没有形成白纸黑字,但具有世俗的约束力,人一心一意追求自由,但自由向来是在规矩之内。
明西城问其中一个老太要了两份豆浆,那豆浆装在一个狭长的口袋里,一端扎紧,再用一个小塑料袋兜好,老太太的动作麻利,笑着递过来,很和蔼,说一声:“拿好。”明西城就因为老太太的笑容,常常照顾她的生意,接过豆浆,很自然地道:“还要两个饭团。”老太太盛了一勺饭在纱布上,用手把饭给拍平,拿起一根油条。平常老太太做饭团的时候,明西城大多在和身边的同学聊天,或者是想一些乱起八糟的事情,没怎么注意老太太的动作,不过今天,好像没什么事情可想的,便安心地看着老太太的手蜷握着,似乎大拇指微微地用了用力,动作很细微,但明西城看清楚了,一小截油条被截留在饭桶里面。明西城抬起头,仔细地看着老太太,这张脸神情是多么地专注,像是在制作一件艺术品。很快地,老太太就做好了两个饭团,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被人发现了,还是动作很麻利地将两个饭团用塑料袋兜好,笑着递了过来,很和蔼,说一声:“拿好。”明西城的感觉,好似是喉咙口有一只苍蝇,不吐不快,但还是接过了饭团,递过去一张十块钱的钞票。老太太很自然地就接过了这钱,右手上还沾着一颗饭粒,甩了甩手,没甩掉,便很随意地在围巾右侧,擦了一下。洗得泛白的围巾就那一块地方,有一点黑色的污迹。老太太从饭桶下面掏出一个红得有点发黑的塑料袋,从里面数出一张破烂的五块的钞票和三个一块硬币,笑着递了过来,很和蔼,说一声:“拿好。”这一切,明西城看在眼里,犹豫着要不要接过这么烂的钱,很小,明西城在母亲的教育下,就知道钱上面有很多细菌,钱越烂,上面的细菌越多。但是马上就想到了另外一个故事,有个教授举起手上的一百块钱,问他的学生有没有人要,很多学生举起手;教授当场把钱揉得很烂,问有没有人要,还是有很多学生举手;教授把钱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又踩,问还有没有人要,还是有不少学生举手;教授要说明一个道理,物的价值在于自身。于是明西城决定把喉咙口的苍蝇吃下去,毅然地接过了钞票。
明西城转身,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呆了一下,难道是她?把豆浆和饭团在龙头上挂好,跨上车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