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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先 人 屋
南巷清风
论坛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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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9 06:16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加为好友  QQ
先 人 屋

先 人 屋
      
   
    六月的太阳是真正的太阳。 
    在颤动的阳光下,她拉长的影子在院落中显得过份亢奋地跃动着。泼洒在地上的水半干之后,她又神情庄重地挥舞起扫帚。宽松的大襟白衫在弥漫的尘雾中如一朵孤独的白云飘浮。其实从空中鸟瞰,那白衫无异于一团抹布,白衫晃过之后,地面上就洁净如洗。
    但是,刺鼻的泥土气息却久久不散。
    院门紧闩着,院中的两根木桩上系着一条白麻绳索,白色的绳索在暗黄色的地面上投下了一条黑色弧线。
    捧出先人的画像时,她竟激动得四肢发抖。蜷屈在裱糊长卷里的先人,似乎一见阳光就会随风而去,但是一年一度的晒像仪式她却不敢懈怠。年复一年,她就有了这样的感觉:浸润在古老宣纸上的先人画像,真是一年比一年憔悴脆弱面目不清了,既经不起阳光的曝晒,又不能让它在潮湿中发霉。
    她先在炕上绽开了卷轴。发硬发黄的衬底缎面发出了雨点打落在枯枝败叶上的瑟瑟声响。格外小心中,她觉得稀疏的头发全部被汗水淹没了,鼓胀起来的胸部也洇湿出一副眼镜般的两个亮片。她不止一次地奇怪自己的这种骚动,每当先人的画像呈现在面前时,她就有一种全身发紧飘飘欲仙的升腾快感。这是一幅男人的坐姿画像,其英武其伟岸足以使每个女人为之动容。虽然画像已在年深历久的岁月中褪去了本来清晰的颜色,但是她仍能在记忆的虚幻里搜寻到它那活灵活现的慈眉善目。画像中的他身着古人的装束,浓密的长发被一条金黄色的带子缚住后高高耸立,腰间又是一条金黄色的带子束住了紫红色的长袍。
      
    其实这是全村人的先人。村上人全都统称这个先人为“爷”的。遗憾和愤怒的是先人中的那一位“婆”早就在家族分裂中被分离在遥远的异地。遥远的故事对村上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成了一什传说:很早了,这个村一部分不安于穷乡僻壤的人们固执地要迁徙别地,深夜走离时竟不忘携走先人的画轴。已难说清他们是临时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在惊动中惶惶逃走,遗传下来的事实是:这个村的先人画卷,只留下了“爷”而失去了“婆”。从此,这个村的先人就留下令人仰天长叹的空缺。渐渐到了后来,连那种仰天长叹的愤怒也变得萎顿和麻木,好在还有这个男性先人的画卷凝结着这个村子的生息。
    以前的大年初一,这幅画像每每要在祠堂的大墙上展开,先人正襟危坐地迎接着全村男女老少的轮番叩拜。祠堂拆除改造为学校后,先人的画像还在学校的礼堂中悬挂过几个大年初一,而平时的收藏人即为这个村庄的首领。
      
    如今的收藏人,却成为她这个异姓女人,不衰老也不年轻。更重要的是,她从来也没当过村子的首领。当过首领的只是早已过世的公公和接替了父任后来也辞职了首领丈夫,丈夫在城里当了包工头后就很少回村上来,并且新有了家室。现在,他和她,连名义上的夫妻也不是了。
    先人的画像几乎被村上人全都忘却了。
    丈夫移交首领的手续时没记起把这个画像移交过去。如今的首领是一个年轻后生,年轻后生把她恭敬捧去的先人画像称为“这个东西”,说是这个东西还是由你黄细手婶子妥善保存吧。回来时她就把这个东西挟在了腋下,好一阵莫名的空虚之后,她又觉出了一种欣慰一种荣誉一种义无反顾的责任。因为年轻首领把“妥善”二字说得深沉而平稳,对她也充满了信任的微笑。再往前的事情她不知道,她只记得她嫁到这个村子时,收藏画像的人就理所当然地收取了摆在画像之前的贡品。后来不献贡品了,但是收藏画像的人却体现着这个村子至高无上的地位和身价。
    公公的威严历历在目:每当大年初一凌晨,公公就让婆婆从衣柜深处请出画像,一路爆竹地悬挂到学校的礼堂。人群贯入后,他就立于画像一侧,最先磕过三个头的他再有板有眼地喊着人们三叩头。因为有着公公,他们全家都享受着护送画像和先期磕头的荣誉。
    婆婆亡故时,她已熟知了关于画像的规矩和习惯:每年取出两次,一次是大年初一,一次是六月初六。公公离世后,丈夫还把这种神圣的义务例行了不多的几年。虽然后来无可奈何地终止了那样的隆重仪式,但每年请出两次的习惯却从未中断。丈夫曾经痛心疾首地说,不让公开挂,咱们家偷着挂!面对先人,他们家成了几百口人的虔诚代表。
    如今的代表,仅剩下黄细手     
    阳光从窗棂照到炕上,先人的画像一半光亮一半阴暗。她从厨房净手净脸过来,一看见直直照射在半边画像上的毒烈阳光,顿时就有些大惊失色。丈夫还是她丈夫的最后那一年六月六,就厉声地对她作了嘱咐:规矩不能破,但是不能直接让太阳晒啦!
    先在麻绳上搭一条布单,然后把画像挂上去,再在画像上面覆盖一条布单。这样的发明创造出自她这个细手女人,那时的丈夫只是作了点头默许。现在,她只是熟练地延续着一个习惯:把画像轻轻的地拉移到阴暗处,又急速地在画像上边铺开了一条单人床单。
    这时候,她突然觉得眼睛里迷起了一层水雾,铺展床单的双手也有些僵硬迟滞。崭新的床单上印染着色彩绚丽的松鹤图形,松枝茂盛,白鹤展翅,女儿的良苦用心一直却被她压在箱底了。儿女们回来看她是年关前的事,一个带回了诸多食品,一个送来了这条床单。记得她只是把床单托在手里闻了闻,就满足得近乎陶醉。她打开箱子放床单时,当时还生发出一种冲动:大年初一,也要让他们对着先人的画像磕头。兴奋和激动使她忘记了一个常规,女儿过年是要赶回婆家去的。儿子也没能逗留到大年初一,他已是父亲身边的二老板,既要把孝心分割成两半,又要承担看守工地的重任。
      
    敲门声使她立止了淌在眼角的惶悚。
    她早几年就改变了活人的信条,遵循儿女的反复劝导:吃好喝好,把该记着的记着,把该忘了的忘了。
    “谁?”她走到院里问。
    “我。”门外答。
    “咋哩?”她再问。
    “开门说话。”门外说。
    “今天不行!今天我要……”她早已把每年的今天当作一桩秘密似地关门固守。一听见门外他的声音,竟差点说出真情。噎一口唾沫,她独自无声地笑了。那几年,她曾为先人的画像无人接领而焦虑不安,到后来,她倒真希望画像的遗迹在全村人的心目中消失。丈夫抛开她另立家室后,她甚至自得自满地想:你不要我了,可是你们的先人还在我手里!她已作好了这样的决定:在她即将离世的最后一刻,再把全村人叫到身边,就像献宝一样献出先人的画像,让全村人在目瞪口呆中热泪横流。
    那将是怎样的一种荣耀?
    门外的他也嗤嗤笑了。继而贴近了门缝,压低声音说:
    “我不是要和你……我是……”
    她提高嗓门说:“不管啥事今天都不成!”如果说过去她只是把今天的仪式当作一种责任, 那么经外边的男人一撩拨,她竟把今天的日子看得很神圣了。她自己也神圣得像个先人似地。   “你,你……你把人急死了!”
    “急了你急去!”
    “那我晚上来?”
    听着外边的脚步远去,她稍感内疚地站了片刻。凭心而论,没有他,她的日子会更加单调更加乏味。他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男人,把各种事情都摆弄得周到而细腻。给她的院子装自来水时,他请来了工匠,但又对村上人说:“黄细手的那一位还算有良心,虽然已解除了夫妻关系,但生活还是百般照顾着。”自己做了好事,却把功劳归于她以前的丈夫。秋麦两季,他把外来收割的机具悄悄指向她的田地,转脸又对地边的人说:“瞧瞧,这才叫一日夫妻百日恩,咬破食指连着心。”有时候,她甚至感白癜风的治疗方法谢丈夫给了她那饱尝甜蜜的自由,打破了他“凡是男人都一样”的枯燥感受。
    好些事情,她过去的丈夫未曾珍惜过,比如她这双细手,丈夫早对它熟视无睹。而他却总是从每一个指尖捏揉,掌心手背抚摸几遍之后,又伸出嘴唇和舌头咂吮吞舔白殿疯医院,一直使她发出少女般的呢喃。
    要不是看见白色的麻绳,她兴许会陷入纵深的无穷的回味。抿去了嘴角的口水,抻直了皱折的衣襟,拢一把湿潮的头发,转身走到炕边的先人画像之前时,她就恢复了肃然的镇静。 她下意识地揭起了先人画像上边的床单,似乎要看一眼先人是不是怒目圆睁。那一双浓眉大眼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慈祥和和善,只是因为年久而有了一些朦胧和疲惫。
    她突然闻到了樟脑丸的气味,这无疑是从崭新床单上散发出来的。
    刚才取出床单时,由于紧张的气闷,竟然使她变得如此迟钝。院里院外的一段对话,就使她七窍通畅,嗅觉敏税了。过去几年,丈夫也要她在画像之中放上几颗卫生球以防虫蛀,而她却沿袭了婆婆的收藏习惯  要说错误的话,这错误应该由她全部承担。
    往年晒画像,她都是揭起炕上的粗布单子作垫底,用一条土染布门帘作覆盖。如今的土染布门帘已满是洞孔,她这才顺手取出了崭新的床单。
    樟脑丸的气味显然比那种烟叶更为浓烈和清爽。她贪婪地抽动着鼻孔,突然想起刚才那个男人和她在一起时也会散发出这样的气息。
    赶紧晒画像!她不停地责令自己,有了对刚才那个声音的种种联想,她就自觉心慌意乱了。好在视线已全部盯在了先人的脸上,慈眉善目而又端庄有度的先人画像使她的心绪重归宁静。
    她扯下了炕上的粗布单子,先搭在院中的麻绳之上,一节一节地撕平抻展后,又深感
    羞耻地把单子坠落怀中。这条布单是前几天才漂洗过的,即是在阳光下,也看不出什么 痕迹。她鬼使神差的扯坠下来,完全是因为门外那一个男人的出现。
    过去的丈夫也是和她在这个布单上睡过好多年的,但她晒画像时从没有过脸红心跳的感觉。如果现在的他不是今天不合时宜地出现和呼唤,也许她还会像往年那样浑浑然然。想起他和她在这条床单上干过的事情,她有些恼恨地把布单扔在屋檐下的长凳上,琢磨着可给画像垫底的东西。
    衣柜里白癜风症状还有给儿子备用的被褥床单,她取出儿子使用的床单后,就有了心旷神怡的欣喜。儿子难得回来看她一次,又是先人本族理直气壮的后裔,和先人的画像晾晒一起,应该是最为理想的选择。再说,儿子如果不离开村子,也应该是又一代首领了。
      后来她又作了这样的调整:把女儿送她的床单搭在底层,画像置于其中,儿子的床单覆盖其上。
    晒画像的工序简单而艰难地完毕之后,她还把屋檐下的粗布单子遮盖在大门上,挡住了不速之客的窥视和骚扰。然后,她就拉一个小凳,坐在门洞的阴凉里,享受着和先人共同沐浴太阳的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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