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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一只猫的死 [打印本页]

作者: 南巷清风 时间: 2017-7-13 03:35 标题: 一只猫的死

一只猫的死

当我作出离家出走的决定的时候，艾丽和男人正在沙发上亲热，沙发的软弹簧发出“咿呀、咿呀”时缓时急的摇曳声。艾丽换伴侣总是比换瓦斯还快，她对所有和她上床的男人都直言不讳地说，奴役男人能让她快乐。只有我知道，真正快乐起来的是那群巴不得天亮说分手的不知廉耻的男人，而我的艾丽却只像一朵孤单的百合花，多少个漆黑的夜晚，看到她捂着洁白的被单低声哭泣，嘴角还挂着一丝僵硬的微笑，多么倔强。每每此时，我总是窝到她怀里，在她的柔软的小腹里面蹭，无声的安慰总是让她很受用，慢慢的，我就听到她的心跳声平静下来了。
或许我该回避一下，可我也见惯不怪了，我比较担心沙发的那几根软弹簧会支撑不住坍塌下来压在我身上。我不能再躲在沙发下了。在离家出走之前，我应该跟我的朋友比利道个别的，不然他以为我失踪了会伤心的。
透过百叶窗，星辉依然璀璨，一颗、两颗、三颗……。记得就是在这样的夜色下，比利和我在花园里散步，看繁星点点，花蕾凝珠。夜，多么阒寂，却分明能听到一个茧里面的生命蜕变的声音……
星辉流淌在德尔木地板上，仿佛度上了一层金属。我匍匐着身子从沙发下迈着踏雪无痕的凌波微步出来，生怕搅了艾丽，那姿势就像工兵扫雷，脚步轻得再轻就要飞起来了。我来到比利家门前敲门。比利最近做了爸爸，肩上的担子重了，今夜再看到他时感觉比上次又瘦了，再想起哥俩即将就要分别，一种离别的酸楚油然而生，好不难受，不禁泪眼潸潸。
我对比利说，明天就是我该走的时候了。
比利说，你真的想清楚了？
是的。
比利又说，你不会后悔？
是的。
说着比利的眼中也浊泪涟涟，眼看着他日夜消瘦而未能尽到一份朋友的责任，反倒让他为我担忧了，我心里真是羞愧难当，心头一热，不由自主地眼泪纵横。纵然寸断肝肠，化作离人泪，我与比利的饯别仪式简单得只剩下离别的泪水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这是比利最后赠我的古人的诗句。比利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风雅我竟还不曾发觉，真是愧为人友了。
夜深了，艾丽又发出那种低沉阴森的笑声，不，不是笑声，她在哭，她又抱着膝盖捂着那条洁白的被单在哭，那种似哭亦似笑的声音，犹如一个丧子寡妇的抽咽声穿透夜幕，让人毛骨悚然。激情过后那个男人被艾丽一脚踢翻，然后悻然离去。这些都是我意料中的事。
艾丽憎恨所有的男人，却保存着一堆关于一个男人支离破碎的旧照片，我想艾丽的回忆也跟这堆残缺的旧照片一样，支离破碎吧。艾丽与形形色色的男人上床，却从未见她哪次得到了高潮的满足，仿佛她的满足是来自云雨之后把男人一脚踢飞，然后恣意地狂笑，践踏男人的尊严，玩弄所有男人于自己的裙摆之下的那种快感。她觉得这样她才能消弭对每个深邃漫长的黑夜的恐惧，才能防止自己去面对那堆支离破碎的旧照片和回忆。我不知道艾丽为什么憎恨所有男人，也许和旧照片中那个男人有关吧。我跟了她三年多，这点她从来不告诉我，或许她以为我不会明白吧。其实我也很有灵性的。
这个夜，艾丽又哭了。每次让她平静下来的，或许是我，或许是时间，或许是每天早晨都会升起的太阳。
太阳升起的时候就是我背叛她的时候，让我最后一次为她守夜吧。在艾丽的怀里我听到她的心跳平稳了，倒在沙发上睡下了，而我却望着窗外的星斗，失眠了……
那个深秋时节，我从一个城市流浪到艾丽住的城市，风尘仆仆，饥肠辘辘，曾经扬言浪迹天涯不回头的浪子也会落得如此疲惫不堪，那时我已经飘泊了两个春秋，身体瘦得脏得像只耗子。金风送爽，落叶缤纷，在这样美丽浪漫的季节，我无暇眷顾，却在这个大城市里疲于奔命，处处躲避城市流浪猫收容所的围追堵截和热心市民的检举揭发，基本上他们就没把我当一只堂堂正正的猫看，俨然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我是一只猫，猫也有尊严，当我以为我要死在这个城市时，我不想苟且偷生，准备以一个高傲的姿态死去，与横行马路的庞大的冷冰冰的家伙玉石俱焚。我一想问下缺乏蛋白质能给我带来怎样的危害头撞到的是艾丽的BMW520i，结果我没死，艾丽不只没有报警拉我，却把我这个丑陋的小家伙领养回家，至今已经有三年多的时间了。
一下子我的生活完全变了，艾丽给我取了个时髦的英文名字，叫johnson，并登记入户，给我解决了户口问题，我不再是黑户，我可以在大路上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我想我是被艾丽惯坏了，有一天上街我居然跑到一个警察旁边把尿撒到他的皮靴上，他当然把我扣了，最后是艾丽接到一张“纵容宠物随地大小便”罚款通知单，花了200块把我从收容所保释出来，那时我有点后悔，因为200块该可以换多少条美味的猪肉卷啊。后来我就不那么任性了。
作为一只猫，我是极不称职的，而且作风上也有问题。我本来该和老鼠划清阶级界线，势不两立，而我却和比利称兄道弟。猫与老鼠苟存，让列祖列宗知道了，恐怕非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从地底下爬出来执行祖宗家训不可。
第一天认识比利时是在夜里，比利看起来很小，小家伙屁股一颠一颠白癜风病的最好的治疗地从厨房里叼着一块肉就出来，走一步停一拍东张西望，样子很滑稽，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乃不知盗亦有盗，我正使出凌波微步紧跟其后呢。我跟踪比利并不是放长线钓大鱼，要一举剿巢，我从来不杀生的，即使是在浪迹天涯饥寒交迫的时候，我仍然固守我佛慈悲。
但那夜我还是忍不住戏谑了比利一番，否则我们也不会认识。当比利快到家门口时，我忽然伸出前抓压住他的小尾巴不放。这下可吓坏了比利，放大的瞳孔出卖了他，说明他心里极度恐惧，看着他这可怜样我倒心生怜悯了。比利这小家伙居然跟我耍滑头，也玩起世人那一套，欲想以口中之肉贿赂于我，尚不知我这个天涯浪子岂肯为一口肉而折腰。我故意乜斜着眼一脸诡笑，把鼻子凑近他的三角脑袋左闻闻右嗅嗅，这下比利整张脸噔的全绿了。我不禁捧腹撒欢。比利见有机可乘撒腿就跑，可他哪有我快呀，小尾巴还没缩进屋里就又被我压住拖了出来。三番四次欲擒故纵，放虎归山复擒来。这样的戏谑我是开心了，可却把比利惹毛了，一副大义凛然，慷慨就义的姿态就要与我决斗，放言士可杀不可辱，要死就死个痛快，但求先把肉送进屋给他太太然后自愿赴死。除了太太他仿佛全豁出去了。没见过如此骨气的老鼠，我倒好奇起来了，静观其变也好。不一会比利真的回来了，兑现了他的承诺，后面跟来的是比利太太，誓与夫君共生死。比利两口子那份信义和深情让我打心眼里佩服。若将猫佩服老鼠这等有悖伦常的事传了出去，铁定是天下第一奇闻，让人笑掉大牙。可我不仅仅只是佩服，而且和比利一家结成了好交情。之后比利一家是我罩着的，有时候我也会留一点艾丽给我做的美味猫食接济一下他们，这样艾丽不会怪我监守自盗的。
艾丽频繁变换男人，却对我不离不弃。或许在她看来，疼一只流浪猫比疼那群丑陋的男人更有意义，男人总是让人寒心。我总是在一个个阳光明媚的白天，眯着眼顶着强光的刺激诅咒太阳神，心地善良的艾丽不该受到老天如此刻薄的待遇，白天艾丽像一只高傲的白天鹅，叱咤风云，晚上却只能如此作下自己去逃避黑暗的包围。
是的，我又感觉到艾丽的呼吸均匀而有力了，嘴角蠕动，蹙眉舒展，就像一个婴儿。黑夜里，这样一个孤单无助的小婴儿，或许她的唯一安慰、唯一寄托就是来自我这样一只猫吧。我不会忘了艾丽对我的好，而我却在这时候决定离家出走，不是背叛是什么？
我轻轻的从艾丽躺着的沙发上滑下来，像一袭狐狸裘，蹑手蹑脚地爬到窗台上聆听花园里的虫鸣蛙声，和那个蜕变的声音……
比利和我在花园里散步的那个夜晚，繁星点点，花蕾凝珠，就是这个蜕变破壳的声音吸引了我。你听哪，那夜，是多么静，静得那个挂在花丛中的茧每发出一个动静都听得那么丝丝分明。
比利告诉我，毛毛虫经历最后的蜕变后羽化成蝶，窈窕而多姿，像一朵会飞的花朵在光和花中旋而漫舞，点缀大自然，带着吉祥、友谊、爱情向美好和幸福的所在飞去，而绚烂只在瞬间燃烧，她只能活半个月……
那夜以后，我就每天数着蝶儿羽化的日子，而过了今夜，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驱散夜色的时候，就是蝶儿破茧而出的时刻，我也将带着无限的倾慕与爱恋追随她而去……
我跟比利说，艾丽很爱我，我的生活很舒服，但我还是比较喜欢流浪，而且我的流浪变得有所追求，我必须要去流浪；但我选择流浪却不得不也选择背叛，对爱我的艾丽我怎么能如此残忍。
亲爱的睿智的比利只对我说了一句禅语犹如醍醐灌顶：追随你的心。
是呀，追随我的心，我选择去流浪；追随我的心，我选择追随蝶儿去流浪；追随我的心，我选择追随蝶儿往美好和幸福的所在去流浪。
对于艾丽，我只能说声抱歉了，请宽恕我的再一次任性。比利太太总是宽慰我说，艾丽或许并不是真的需要我这样一只猫，她需要的是一个缘分，离开不代表背叛。天快亮了，感觉凉风沁骨，我帮艾丽盖好最后一次被子，走的时候头也不敢回。
花园中，我蹲在葳蕤的花丛下，为见证蝶儿羽化守夜不敢合眼。晨光熹微，花瓣上的露珠开始滚动蒸腾，蓦然听见，白色的茧龟裂的声响，蝶儿破茧而出，傲立枝头，舒展彩衣，振翅高飞，体态窈窕，艳丽多姿，与温柔的晨曦交谊，踩着光影翩翩起舞，如诗如画如仙。我看着这花中仙子，虫中佳丽，如痴如醉如梦。蝶儿扑打着彩翼，打了几个转，仿佛对这个孕育了她的茧作最后的朝圣，然后飞越墙头，向美好和幸福的所在飞去。我追随蝶儿的影子，串跃上墙头，回头再看一眼时，发现比利和比利太太在窗台上看着我追随蝶儿而去，而窗内，艾丽安静地躺在沙发上，那条洁白的被单滑落在旁边……
蝶儿在天上，我在地上。我追着蝶儿在阳光下的影子开始和她一起流浪到远方，流浪，流浪使我不再寂寞。追逐着蝶儿在莽原上跑，踩着她的影子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路过森林，比肩聆听林间婉啭啼莺和猫头鹰诉说古老的故事；登山则情满于山, 看翠霭萦山，观海则意溢与海，叹烟波浩淼；绚烂的生命总是多么短暂，半个月一晃即过，我和蝶儿争分夺秒，日披阳光，夜荷月色，马不停蹄，蝶儿彩翼所到之处，帮助万彩缤纷的花朵传授花粉，留下人间一份春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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