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女人和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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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南巷清风
时间:
2017-7-16 07:37
标题:
女人和网
女人和网
张家的老屋,由于很久没人居住和打理,显得很败落,像一个破旧的蛛网,在风雨中剥落,然后飘零,最后尘埃。不过相信这儿的人们很长的时间都不会把它忘记,是因为这网里曾住过一个女人,还有关于她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不多,可嚼它舌头的人却汇成了一条河。
女人叫“秀儿”,一个叫得出水的名儿,一个美得出水的人儿。她现在在另一张网里,那张网很结实,叫做监狱。只是再大再结实的网,也困不住她的心。在生命的最后弥留,她还在想她所爱的男人。
靠山村的老村长张老汉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很安闲地晒着他的太阳。秋深,这样的阳光很少,所以张老汉便格外的珍惜。看着那个小巧秀丽的女人提着一大桶猪食走向那群“嗷嗷”叫唤的牲畜,一种成功的体验便漾上心头:“总算像一个家了。”带着这份满足,张老汉不计较正从灶头边传来的老女人柴米油盐的唠叨,也觉得儿子那一蹦一跳的走姿不是很难看。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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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没一口地抽着旱烟,他这时想的其实很简单,只是想就着咸萝卜下两杯烧酒。
在这不起眼甚或有些隔绝的村子里,张老汉无论如何算是一面旗帜。祖父是个县令,父亲买了个秀才,轮到他,是寒碜了点,可他一举手一投足,破锣嗓子吼两吼,这小山包总得晃荡晃荡。只是张老汉有张老汉的威风,也有他的心病。儿子自小得了小儿麻癖症,鼻子口水流得让人恶心,走路一颠一颠的,看到那熊样,张老汉的心都凉成冰了。后来他虽很不死心地努力,可老婆的肚子却再也没他所希望的饱满过,眼看翻过了六十的坎,灰心的张老汉只得起孩子的另一份闲心。
张老汉的心病,和他从光屁股就一块玩大的老李头也正害得慌。老李头的儿子倒是长得中规中矩,五大三粗。只是这孩子福薄,摊上个药罐子的老娘,家里除了营生的必备家什,能值钱的东西都丢到破铁锅里熬成深黄深黄的汤了。老李头经历过儿子那年龄,眼看穷得只剩一身力气的孩子成天只知道死劲干活要不就是呆傻呆傻地坐在门口长满青苔的台阶上发愣,他就难受;而每每这时,躺在炕上的老女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加重了他难受的程度。当看到女人终于咳出了第一滩鲜血时,老李头的白发硬生生多出了许多,这一点连一向爱亲近母亲远离父亲的秀儿都很清晰地感觉到了,而且她发现从那以后父亲看她的眼神就变得好怪好怪。有时候秀儿自己也朦胧的觉出好像有一张网在向自己靠近,这感觉随着村长来得勤了而越发强烈。聪明的秀儿分明地感觉出了有几次两位老人窃窃闲聊的时候,村长竟是用打量牲口的眼光定定地看着自己。秀儿明显地感觉到了他们聊的内容里不能没有自己。
等到从小疼爱自己的哥哥像打雷一般的吼出“不行”,然后泪流满面摔门而去,秀儿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一张悄然布满四角的网正徐徐落下,难受的是她没有更多挣脱的余地。当老父的双腿颤巍巍地跪下,当老母亲的咳嗽变得更加声嘶力竭,十八九岁的年龄还能有怎样的选择?她还是一朵不懂风吹雨打的花骨朵啊,而且,她的耳朵里早就吹进了哥和同村胡寡妇的风言风语,为了哥,为了这个家,秀儿哭了,却没有勇气把不幸的命运拒绝。
太阳眼看就要坠下最远的那道梁子,坐了一下午的张老汉还没有挪窝的意思,也许他在等着可能的晚霞。不中意的儿子在不远处津津有味地玩着一块石头,石头很普通,只是它下面的一只蚂蚁还没被玩到断气。张老汉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孩子,他懂个啥?”想想,秀儿也过来一年多了,可他们压根儿就没同过床。每每看到秀儿的胸脯鼓得厉害,张老头就心痛:难道我老张家的香火就这么灭了?不行,得合计合计。
三千块钱买过来的秀儿认了命,两千块钱给哥买了个媳妇,哥与胡寡妇的丑闻像秋天那山岗的颜色,有些淡了;一千块钱使家里的药罐子又丰富了些,而且父亲的腰在人前人后也有些直了。想到这些,秀儿就很满足,她早起晚归,不知疲倦地干活,高兴的时候,也帮男人擦擦拉得很长的鼻涕,拭去他流不完的口水。有时也和他玩玩捉蚂蚁的游戏。不过今天秀儿感觉公公的眼神不对,绿绿的发出像狼饿极了找食的光。要是秀儿还知道这以后的几个晚上公婆屋里的灯都昏昏地亮了大半宿,偶尔还有轻微的啜泣,那么后来的事她就不会那么惊惧了。
那天婆婆的神态是有些怪,隐隐地还有哭过的痕迹。不过公公的眼神温和多了,秀儿从他身边挑水走过的时候,他还压低了嗓门叫她慢点,别闪了腰。这可是以前没有过的,记得秀儿当时很有点感动:累死累活一年多,总算听到句人话了!秀儿照例没有多想,还有一大摊子的活够她忙的哩。
那一天的夜也跟平常没什么不同:先是头上慢慢地黑,然后是四角暗下来,最后是黑咕隆咚漆黑一片。秀儿也压根没想到那黑的夜会是向她投下的又一张网!不过她还是感觉出了一点特别:往常公婆总是硬把那乜斜着眼睛鼻涕口水一大摊的男人往自己屋里拽,今儿却很大度地允许他到邻村的舅舅家去玩。秀儿也没多想,难得清闲,她早早地睡下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秀儿模糊中好像听到锁孔旋动的声音,开始她还以为是男人偷着回来了,没在意。不过很快有一张粗粗老茧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挣扎,可是手和脚却不能动弹。只觉身上不多的衣服在件件飘落,一股烧刀子发酵的酸味呛得她渐渐失去力气,秀儿已经感觉到自己正在沉入一个无底的深渊。眼看着最后的防线行将崩溃,忽然听到有人“哎哟”一声大叫,秀儿感到眼前一空,朦胧中,一个人影高高地举起一根木棒,又待砸下,只听一声很惊惶的尖叫:“娃,那是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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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随后的夜便更显得静了,很清晰地能分辨出几种截然不同的人的呼吸。
秀儿的努力没能使父亲的腰板挺直多久,肺结核的婆娘终于还是去了,那坟头的草怕都长出一大截了;儿媳妇也熬不住这凄凉的光景,在一个无月无星的夜晚无影无踪;秀儿的哥是整个儿垮了,有力气也不想使的就只剩下活着,和胡寡妇的闲言碎语又在长舌的补丁女人们的刀子嘴里死灰复燃。不过秀儿的命运有了点起色,公公挨的那一下不轻,多年的威严脸色也换成了些许的羞愧。靠了他的一张老脸,秀儿进了乡里唯一的企业 男人姓田,单名一个“正”字,我们就叫他“正”吧。大学生,二十多岁,未婚,有个女友,秀儿见过。很贵气的一个女人,耳环,项链,很时髦的衣着,很浓的香水味。不知怎的,每次看到这个妖艳的女人很亲热地搂住年轻的厂长,秀儿就莫名的生气,而且总是在心里执著地找出一大堆的理由来证明他们的不相配。更让秀儿鼓舞的是,“正”也偶尔流露出对那女人的讨厌,有一次他就当着秀儿的面说了那个女人:“洒那么多香水干嘛?”当时秀儿的心里有了堵得慌后突然解气的舒服。
水泥厂力气活儿多,因此除了秀儿和“正”,大半是粗胳膊粗腿的男人。敞胸露怀的,臭气熏人,每天都到不远的河沟里滚上几滚,可很浓的汗味还是去不了。“正”却总穿得很整齐,也闻不出他有汗味,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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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从不下河沟去显山露水,很多时候只是在自个儿的屋里很文静地搓洗。那清脆的水滴声,总让走廊上经过的秀儿迈不开步。秀儿总在夜深人静时放肆地想那布满晶莹水珠的白皙的阳刚,也总在品味和分析白天和“正”的碰头里他有没有什么特别……想着想着,秀儿就会痒痒的难受,有时又难过得想哭。
其实秀儿早就发觉“正”也很喜欢她,而且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温情而迷离。“正”喜欢拿着他的很精致的渔具一个人去河边垂钓,一袭白色的衬衣,修长的身影在风中很潇洒。秀儿很多次倚在走廊的栏杆上,很专注地想他可能的钓姿。终于有一天,他脸红红的,很认真地对秀儿说:“秀儿,钓鱼去?”秀儿先是一愣,然后便很雀跃地应了。
一帘瀑布乖巧地滑下陡峭的山崖,溅起的水珠轻灵地撒向长满青苔的岩石,几朵淡雅的小花点缀在爬满浅浅野草的河滩。“正”常落脚的地方是河滩上一块嶙峋而突兀的怪石,今天两个人坐在石上有点挤,于是秀儿就去摘野花,有时会撒娇般的拣起斑驳的卵石打上一两个水漂。“正”静静地看她,不说话,任水里的鱼儿在钩上缠绵。
要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他们的牵手还需要些火候。只是那雨来得快而且猛,他们没有太多余暇来思想。只见眼前白光一闪,“正”很快地脱下他的衣服,很麻利地遮在秀儿的头上,然后有力地牵起她的手,一路小跑回到厂里,只留下鱼竿在风里雨里颤颤地倾斜。
那一夜秀儿就义无反顾地躺在了“正”的怀里,结婚快两年,她总算真正地成为了女人。“正”告诉她,他也来自很穷的山村,只是因为女友家庭的庇荫,他才到这里当起了厂长,而且这只是过渡,他很快就会回城另有高就。秀儿也讲述了她的故事,还说,她只是爱他,决不会影响了他的前程。“正”便露出很疼惜很忧伤很矛盾的神情,有时长长地叹气,有时又是一脸的决绝。
那段时光对秀儿而言简直算是奢侈,顶着同事艳羡的目光,他们过了半年还多一点夫妻样的生活。其间那个妖娆的女人来过几次,只是“正”淡淡地不给她好颜色,她便来得快去得也如风了。张老汉那鬼精的老头,不知是老脸难搁还是又有什么新的打算,或许就是默许也未可知,总之是自个儿没来也没叫人来个回的口信。秀儿和“正”就像做着一个幸福的梦,谁也不愿把自个儿掐醒。只是这梦太短暂了,因为秀儿的肚子不知不觉地大了。
依照秀儿的意思,孩子无论如何不能要,她不想让“正”因为这而失去原本很不错的未来。可是“正”这次却很坚决,他说为了她们母子他什么都舍得。他告诉秀儿:买卖婚姻是违法的。我陪你回去,和张家来一个了断。,
张老汉的精明非一般人可比,他哭的时候也能笑,他气得要死你也看不出。他很礼貌地打发了“正”:“感谢您送秀儿回来,不过家务事旁人不便插手,您请回。”对秀儿他也是一团和气:“孩子要紧,离婚的事,等他出世再说。”不过他显然没了晒太阳的那份安闲,有些陈旧的脑子在高速地运转:秀儿是不能让她走的,孩子更得姓张。好不容易这个家才变得齐整,他张老汉说什么也不会放弃!他告诉老女人:给我盯紧了,可别让她出去。想来想去,张老汉做出了平生最错误的一个决定:斩断源头。依靠没了,女人就好办了。
这个决定的错误,张老汉断没想到有那么严重!秀儿其实已经做好了打算:“老的老,残的残,这个家也难。自己要是走了,这家子人怎么办?有了孩子,有了他的根,有了依靠,有了想望,这就够了。男人有属于他的事业,自己除了拖累,还能给他什么?看他快乐和高飞,那才叫幸福。”好几次她也能听出院外竹林里他忧郁的口哨,甚至还能透过厚厚的窗玻璃看到他越发修长的身影,秀儿流泪,却没有冲出罗网的勇气。真正具有了飞蛾扑火的果敢,是在孩子满月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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