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迫忆苦思甜的中秋之夜
一个被迫忆苦思甜的中秋之夜
——轻描淡写
1975年,从春天到中秋,我们一家人没有吃上一顿好饭。我和几个兄弟姊妹们少不更事,怎么也弄不懂这日子咋会过得总是紧巴巴的。生来体弱多病的我,早已被红薯、野菜之类折磨得皮包骨头。好不容易盼到了收麦的季节,本来庄稼的长势就不好,可雨水来的又不是时候,半个多月的连阴雨过后,队里的100多亩麦子差不多都烂在了地
北京学生治疗白癜风多少钱里。我家一向人口多,缺劳力,工分少,是不受人抬举的“统销户”,遇上这样的歉收年份,当然分不到多少粮食了,充其量也不过是不足百斤已近发霉的麦子罢了。对着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细粮,看着一群孩子眼巴巴地期待着能吃上一口白馍,我善良的母亲还是下不了决心。只好淘上了一升新麦子,在铁锅里炒熟了,叫我们分着吃。就是这些炒麦粒,也叫我们享受了一顿大餐般的美味。那种知足,至今难忘。
转眼到了农历的八月十五,母亲早早地做着准备,要给全家人过一个像样的节日。
要说中秋节的吃食,母亲最拿手的,就是蒸“月饼”了。
那时节,满社会都在批判“唯生产力论”,国民经济处于崩溃的边缘,物资供应十分匮乏。街上供销社的门市部里,节日期间能够摆上货架的月饼也就那么几摞。可就是那些今天看来质量非常低劣的时令食品,对于我们穷得叮当响的平民百姓来说,也是无缘问津的。不光负担不起那不菲的开销,就非得要粮票这一关,大多数人就过不了。像我们家这些孩子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想享受这样的奢侈品,无异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是白日做梦,想得太美。
但我母亲做的“月饼”同样好吃。
打我记事的时候起,好像每年的中秋节,母亲都会发上一块白面,用擀面杖擀成两个大小一致、厚度都在一指以上的大面饼,然后把其中一个平铺到铁锅里的篦子上,再放上
北京中科医院是假的吗刚从自家枣树上摘下来的大红枣,从地里刨出来的新花生,撒上白糖或红糖(有一年居然放了冰糖,使我很感意外)。这些工序结束后,母亲会把另一张饼拼贴上去,再把它们捏合到一块儿。待面完全发酵,就点上灶膛里的柴禾。一会儿工夫,阵阵馍香就飘了出来,沁人心脾,搅动着一家人的胃口,牵动着孩子们的心。
遇上日子好过一点的年景,母亲还会割上一块肉,配着刚从菜地里剔回来的大白
北京白癜风医院菜苗,给全家炖上一锅荤菜,叫我们这些肚子里早已没有半点油水的孩子们打打牙祭。每当我就着肉菜,吃着刚刚蒸熟的月饼的时候,心中就会泛起一种格外幸福的感觉。
民以食为天。没有经历过饥饿的人们,无法体会那种来自本能的对食物的渴望,无法理解一顿美餐的真正意义。
今年的中秋节,母亲照例做了这样的月饼。只是个头比往年小得多了,糖也没有放,猪肉炖菜就更无从说起了。因为今年实在是一个饥荒年,入秋以来,连发大水,涝灾严重,庄稼绝收,日子更是难上加难,雪上加霜,屋里的粮食和花销都陷入窘境,早已接不上力。最困难的时候,家里只剩下23穗秕得不成样子的玉米了,只能靠东挪西借维持生计,靠野菜生果赖以糊口。整个春天和夏天,外公外婆接济的那一口袋红薯干父母亲都不舍得让我们放开肚皮吃上一顿。后边的苦日子长着呢,饿不死就不错了,将就一时是一时,谁还敢奢望吃饱吃好呢。
那时,在我们孩子们的眼里,只知道吃食太差,还无法体会到父母的艰难。虽然今年月饼的质量大打折扣,但和野菜地瓜相比,已是天壤之别了。所以,我们都把中秋节当成了一饱口福的天赐良机,一想起那甜香可口的月饼来,禁不住心生向往,口水直流。
母亲很勤劳,太阳还没有压山,就把那个又大又圆的月饼蒸了出来,凉拌的黄瓜菜也已经做好,还破例滴上了几滴平时咋也舍不得吃的小磨香油,那香味立时扑鼻而来。虽然这是穷人的过法,却也因陋就简,一应俱备,单等父亲一收工 ,我们就可以切开月饼敞开肚皮过中秋节了。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好梦总是难以成真。正在这个当口,队长来到了我们家,向我们传达了公社和大队的指示:今天晚上,全体社员忆苦思甜。
忆苦思甜是那个时代特有的政治现象。用一句简单的话来说,就是搞今昔对比的教育。忆苦思甜的形式多种多样,有做报告会的,有搞批斗会、辩论会的,有办大批判专栏的,乌七八糟,不一而足。而最能牵动人们神经的却是吃忆苦思甜饭了,就是叫沐浴着社会主义阳光,过着“幸福生活”的人们,隔三差五的吃上一顿“猪狗食”,以唤起大家,特别是我们这些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新一代对旧社会的刻骨仇恨,铭记、使我们翻身得解放的巨大恩情,更加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日子,以实际行动批判资产阶级“今不如昔”的反动谬论,坚定信念,保卫红色江山永不褪色。
这些话今天说出来都感到肉麻,但在那时,却是很时髦,很流行、很革命的。况且,这种忆苦思甜饭我们也不是吃过一次两次了,知道那滋味很不好受,其质量之差,比我们平时吃的粗茶淡饭还要糟糕的多。
接到队长的指示,我母亲,这位长期接受永远忠于,永远忠于的教育,经历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风雨考验和无数阶级斗争洗礼的人民公社社员,不敢有一丝怨言,不敢有半点懈怠。马上把已经蒸好的月饼切成小块儿,装到馍篓里挂了起来。看来,今天晚上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上这又香又甜的月饼了。那种沮丧和失望啊,至今无法言说。
晚饭自然是大变样。清水和着半筐鸡冠菜、马齿笕、小地瓜一起煮了,做成了一锅地地道道的“忆苦思甜饭”。
天黑的时候,父亲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了家里。清汤寡水的中秋晚饭吃得没滋没味的。我们几个孩子的心里,还是无法放下那已经做好了的月饼,经受着美味诱惑的折磨,对着碗中的东西直愣神,难以下咽,只有父母稍稍喝了几口完事。这中间,只是在大队干部来家里检查我们是否真的吃了忆苦思甜饭的时候,院子里才有一点声响,过后,一切就又平静如初了。那一个晚上,一家人相对无言,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唉,本该欢乐祥和的中秋之夜,怎么会这么冷清如冰呢?
其实,母亲做的,并不是什么月饼,只不过是为了哄我们这些孩子,自己给起的名字而已。直说了,那不过是添加了一些佐料的白馍罢了。
但在那个时代,能吃上这样的白馍,就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了。